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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想回到过去,现在这种状态更有利于作家的表达”​ | 专访高尔基文学院院长阿·瓦尔拉莫夫

李行  2019-10-15 10:04:39

现在大部分学生对苏联时期的文学没有什么兴趣,更愿意看西方小说。 他们觉得苏联的历史既离他们太远了,也很可怕,所以并不想去了解

  阿·瓦尔拉莫夫。摄影/李行

 

  “我不想回到过去,现在这种状态更有利于作家的表达”

 

  ——专访高尔基文学院院长阿·瓦尔拉莫夫

 

  文/李行

 

  2019年6月18日下午,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来到位于莫斯科特维尔大街的高尔基文学院,对该院院长阿列克谢·瓦尔拉莫夫进行专访,讨论了文学在当下俄罗斯社会的处境,也交流了俄苏文学在两国的不同命运。

 

  瓦尔拉莫夫今年56岁,是俄罗斯当代有名的小说家,已有多部作品被翻译成中文,他最近出版的一部作品叫《保尔是我的灵魂》。

 

  高尔基文学院成立于1933年,1992年前为苏联作协的高等院校,以后为俄罗斯国立高等学府。从这里走出了许多作家、诗人、剧作家、评论家,其中很多蜚声国内外,包括著名小说家阿斯塔菲耶夫、艾特玛托夫和诗人叶夫图申科。如今,高尔基文学院也负责培养翻译人才。

 

  “中国对俄苏文学作品的情感可能体会更深”

 

  中国新闻周刊:在中国,作家协会、文联等机构在文化中扮演的角色一直很重要,苏联解体后,俄罗斯的情况如何?

 

  瓦尔拉莫夫:在俄罗斯,文学团体、联盟所扮演比以前更小的角色。在苏联时期,作家联盟给作家提供了物质支持,但作家只有在作家联盟讨论之后才能出版一本书,这些机构的建议以前很重要,现在它不起作用了,并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兴趣。

 

  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总的来说,无论你住在哪里,只要你用天赋写作,你都可能取得成功。你可以写一本好书,把它发送到出版社,如果它真的很好,会被发表并引起读者的兴趣。你不再需要作家联盟的推荐,也不需要会员资格。去写一本好书,就是这样。

 

  中国新闻周刊:你担任高尔基文学院院长多年,觉得苏联解体前后,高尔基文学院培养作家的功能有没有变化?

 

  瓦尔拉莫夫:文学院的责任不仅是培养作家,也要培养新一代的翻译家。在苏联时期,存在意识形态问题和审查问题。但苏联当时在文学翻译的广度上走在全球前列。苏联解体后,我们没有保留好文学翻译的传统。现在我们的使命在于找回当时的翻译传统。

 

  俄罗斯是多民族国家,我们在文学上不能不关注本民族其他语言的文学,这是我们国内重要的问题。同时,也要关注其他国家语言的文学。苏联解体后,国家对文学院的经济支持降低很多,我们不得不经常为经费问题发愁。我去中国时,知道中国也有跟我们类似的鲁迅文学院,他们的经费还很好,这让我们的作家很羡慕。但我不想回到过去,因为现在这种状态可能更有利于作家的表达。

 

  中国新闻周刊:目前中俄两国之间文学互译人才很稀缺,你觉得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?

 

  瓦尔拉莫夫:这的确是两国文学交流面临的困境。苏联解体后,作家们表达自由了,但同时也失去了政府的资助。市场化之后,翻译人员的薪水降低很多。据我了解,中国也是这样。一般而言,翻译稿费是以一次性付清的形式支付给译者。翻译一本20万字的书,译者可获得的稿费大约是两万元。考虑到许多翻译家竭尽心力花费一两年的时间和精力翻译一部作品,付出与收获确实是不对等的。

 

  2018年4月21日,在位于莫斯科的俄罗斯国家图书馆,工作人员为游客介绍藏书。当日,俄罗斯举行“图书馆之夜”活动,俄罗斯各地图书馆、书店举行图书集市、读书会、作者见面会等活动。图/新华

 

  中国新闻周刊:中国与俄罗斯两国在文学领域交流方面,是否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对称的问题?

 

  瓦尔拉莫夫:这种现象可能是存在的。我们都知道,俄苏文学从19世纪黄金时代的果戈里、普希金、莱蒙托夫、托尔斯泰,到20世纪白银时代的曼德尔斯塔姆、马雅可夫斯基、帕斯捷尔纳克、阿赫玛托娃、兹维塔耶娃等作家不仅在中国,也在其他国家传播很广。

 

  在中国与苏联因为社会制度而走得更近时,中国对俄苏文学作品的情感可能体会更深。俄罗斯确实有汉学家对中国作品很了解,但我身边的作家朋友对中国文学的了解程度不是很深。


  “当时我们恰恰是被这本禁书所代表的反叛性吸引了”

 

  中国新闻周刊:在苏联时期,《日瓦戈医生》等民间文学作品是如何流传的?

 

  瓦尔拉莫夫:实际上我从来都不是反苏联派,也不反对政府。我是通过熟人的推荐看这本书的。

 

  当时,我们文学院的一位女同学向我推荐了《日瓦戈医生》。我拿着这本小说回家,非常不安,因为父母都是审查书籍的共产党员。如果他们看到,肯定会问我这本书从哪里得到的。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恐怖分子抱着炸弹回家。从现在的角度来看,这本小说没有任何反对苏联政权的表述。而当时,我们恰恰是被这本禁书所代表的反叛性吸引了。

 

  我上学时的上世纪80年代是苏联后期。除了索尔仁尼琴的《古拉格群岛》之外,都可以读,不会有那么可怕。不同的作家传入的方式不一样,当时看的纳博科夫的书是美国出版的,《日瓦戈医生》是意大利出版的,兹维塔耶娃的作品是打字机的抄本。索尔仁尼琴的《伊凡·杰尼索维奇的一天》当时在苏联公开出版过。后来被禁了,我也读过。

 

  这些书只在文学圈里流行,没有大范围传播。我相信,当时的审查机构也在不断关注不同作品的流传情况。其实纳博科夫的《洛丽塔》虽然是禁书,但他不涉及政治,所以传播也不会对社会有什么影响。但《古拉格群岛》涉及政治,所以就会控制得比较严格。这本书我是在戈尔巴乔夫时代读的,当时《古拉格群岛》已经公开出版了。布尔加科夫、曼德尔施塔姆的书出版得很少,所以也买不到。我知道,中国的“文革”时期曾经内部翻译过《古拉格群岛》,作为批判用(作为黄皮书的《古拉格群岛》是1983年由群众出版社出版的——编者注,详情参见本组报道第一篇文章)。

 

  中国新闻周刊:你有三本书被翻译成中文,你与中国读者有什么交流?希望自己的哪部作品接下来被翻译成中文?

 

  瓦尔拉莫夫:我对中国读者的反馈并不了解,因为我不懂中文。我的夫人在莫斯科国立大学教俄语,上个星期,她的中国学生对她说,他们读过我的小说。

 

  前不久我出版了一本小说,叫《保尔是我的灵魂》。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被翻译成中文,中国读者应该会感兴趣。

 

  小说里的时间只是1980年的一个月。当时是勃列日涅夫时代,是我亲历的。为什么选这一年?因为1950年代末赫鲁晓夫提出,到1980年末全部建成共产主义。苏联人经常开玩笑说,我们用办奥运会替代了共产主义(1980年在莫斯科举行了奥运会)。当时人们亲眼看到,政府的承诺没有兑现。但是,如果当时说苏联在十年后就将解体了,人们也不会相信。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,是不同时代的中间点,所以,我想呈现这个时代的思想状况。

 

  中国新闻周刊:现在俄罗斯年轻人对苏联时期文学怎么看?

 

  瓦尔拉莫夫:现在大部分学生对苏联时期的文学没有什么兴趣,更愿意看西方小说。他们觉得苏联的历史既离他们太远了,也很可怕,所以并不想去了解。

责任编辑:郭银双